2009年10月18日上午,呼和浩特刮着沙尘暴,塑料袋和树叶在冰凉的空中打转。在玉泉区小黑河镇二道河村,孩子们嘻嘻地玩着滑板,奶牛哞哞叫唤。
与村子只有五六米之隔的呼和浩特第二监狱门外,戴耳罩的一列武警正扛着铁棍、牵着警犬,沿着暗红色的围墙巡视。两层楼高大铁门外,聚集了数十倍于平日的警察和警车。两边是雪白的大字标语,“依法治国重铸灵魂”。
前一天下午两点半,4名重刑犯越狱逃亡,杀死一名狱警。4人皆为“80后”,因为抢劫、盗窃或故意伤害,2人被判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另2人被判无期徒刑。
他们服刑所在的呼和浩特第二监狱,是内蒙古自治区监狱系统里第一所被司法部命名的部级“现代化文明监狱”,主要关押死缓、无期和10年以上的重刑犯。
它给许多访客留下的印象是“天罗地网”。
刷卡越狱
10月17日下午,正是集体劳动时间,4名囚徒将34岁的狱警兰建国用裁纸刀杀害,另一名狱警被捆绑。其中1人换上了警服,另外3人换上了来历尚不明了的便装,刷卡出门,径直来到监狱大门最高科技的一道关口——此门配有“视网膜”识别系统,按原理,出入者需要被读取视网膜信息,待个人资料显示后,才能成功刷卡出门。
不过,“再高的科技其实不如人”,一名在呼和浩特工作了20多年的狱警说。越狱者们尾随着一名出门的警察,趁着门还没关上的时间间隔,成功出门,其间看门人曾试图阻拦这几张生面孔,但被刺伤。他们劫持了一辆门口等人的出租车,并抢劫了一名女乘客700元现金,往市区南二环逃逸。在紫薇汽车城附近,因为燃气耗尽,4人下车并以正常形式拦了一辆蓝色的富康出租车。之后不知所踪。
大案发生后,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政法委书记周永康很快做出批示,要求“全力缉拿犯罪分子”。公安部亦在当日发出A级和B级通缉令,通缉4人。
近年来,中国版本的“越狱”并不鲜见:2009年5月23日,安徽界首3名在押人员逃脱;2008年4月,四川川中重刑犯监狱一犯人换便装后脱逃;2007年1月,闽西监狱两名被判处无期徒刑的罪犯杀死狱警后脱逃??
在这个呼和浩特狱警看来,现代监狱尽管技术更成熟了,但感觉管理已是不如从前。“以前是警察管犯人,每天晚上九点钟必须下监号去跟犯人交流,之后回家;现在是犯人管犯人,‘三人互监’,有值班的,犯人们自己看电视、学习,九点熄灯睡觉。”
“大家工作也松懈了,每天上班喝茶、抽烟、聊天,80%~90%没有深入到基层,所谓工作,就是我今天上班来了,我带犯人出去劳动了,一点名,人数够了,再带回去,就是这些程序,他们暗地里干点啥,你啥也不知道,”
“高墙、电网、铁窗,这些大笼子根本就是表面上,科技再高再强,犯人是人不是动物,需要理论上思想上全方位的关怀做管理工作,你必须深入犯人中,才能掌握出第一手的材料。”这位狱警称。
而呼市第二监狱监狱长办公室工作人员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却称,平时管理非常严格,这次4个犯人能跑出,“太巧了”。
全民大追捕
这次越狱的风声,当天就传遍了整个呼市。
警察们迅速在城市的主要街道布控,火车站的乘客们被排查。呼市警方在主要出城口设置150多个卡点,内蒙古自治区12个盟市开始统一布控,参加封控警力达6000多人次。
内蒙古电视台在17日晚率先播报了4名逃犯的姓名、年龄和相貌特征。翌日,“半导体一个上午就播了十来遍。”一位上了年纪的出租车司机指着车上的收音机说。
街头被贴上悬赏通告,提供线索者,可获2.5万元奖励。
“主要依靠布控排查和发动群众。”呼和浩特市公安局局长颜炳强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表示。
接下来的两天里,呼市随时可能出现封路的状况,一会儿是昭君路,一会儿是鼓楼旁的立交桥,市民一见封路就会条件反射地想,“逮着了?”
然而,在囚犯们出逃的近40个小时里,依然一点踪迹也无。
荷枪实弹的武警们仍然轮班徘徊在呼和浩特150多个卡点、逐一开后备箱查验的日夜里,在和林托儿县舍必崖乡的台几村,线索突然出现了。
10月19日凌晨4点50分,天还黑着,睡梦中的村民王来钱被“咚咚”的拍门声吵醒了。他看到院墙外的来人探出半个头,看不见脸。对方说自己是山西大同人,两人一道,车坏了,来讨壶水喝。
王来钱今年68岁了,家里就老两口,他想起头一天从呼和浩特往回走时,班车在路上被警察盘问,说“查逃犯咧”,于是心里就犯了嘀咕。王来钱起身把灯打开,结果对方一见光就说不要了,之后就不见了。
天亮以后,戴眼镜的王来钱来到家门口,发现黄土路上有4个人的脚印,往小树林方向去了,而之前他们说是从马路上下来的。王来钱多留了个心眼,“一个脚板印是皮鞋的,一个是运动鞋细道道的,还有一个是小疙瘩,一个大疙瘩”。
7点多,他和村里干部一说,不一会儿,警察就来了。
事后,憨直的北方老汉王来钱一直庆幸,如果不是凑巧去了市里一趟,他准给陌生人开门送水了。
台几村的村民大都以种马铃薯和放羊为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压根儿不知道越狱一说。直到大批警察进村了,听说逃犯的事情,这才觉出“怕”来。
19日这天上午8点过,一批勘察现场的刑警和武警的小组就抵达呼市80公里以外的台几村。警犬在不远的山上,嗅出了疑似逃犯的废弃衣物。
9点多,一辆辆装着武警的军绿色大卡车也来了,开始在台几村及周边进行搜查。中午时分,大规模的数千名呼和浩特民警也出动了。一名回民分局的警察说,“我们分局150多辆警车全过来了”。他们把车停靠在距离台几村十来公里远的蒙牛工业园区,从下午到傍晚,踏着玉米地,一路搜山过来。
一架双层固定翼的轻型飞机也参加了搜查行动,盘旋飞行在舍必崖上空。
这一带山势低矮,除了金色的白杨树和地里枯败的玉米秆,几乎没有什么植被。但整整一天过去了,逃犯无迹可寻。
搜捕行动一直持续到晚上7时左右,天色漆黑一片。这条平时跑着煤车和农用三轮的石子路上,警灯红蓝交错地闪烁着。
等待指令的警察们大片大片地聚在村口。这两天他们没怎么睡觉,即便打盹也是在车上,不停地倒班、倒班。北方山上的气温已经降到零度以下。面孔冻得通红的警察们都不确定,这场持久战要到何时才能结束。
一位警察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说,“一个标准的警察就是,‘七两八两不醉,七宿八宿不睡’。”
晚上8点过,警察们陆续撤回。台几村的夜晚很清静,能听见脚踩在干枯的叶子上咔嚓的响动。王来钱的家里不如白天热闹了,他有点矛盾,一会儿提心吊胆,怕逃犯回来寻仇,一会儿又安慰自己,警察已经搜过了,这里很安全。
这天晚上10点,当地警方在和林格尔县悄悄形成了一个20公里的包围圈。
“网已经撒下了。”一位内蒙古公安厅的刑侦人员说。
收网
第二天上午8点过,台几村村头马路边上的小卖部里来了一位平头的外地人,另一个平头同伴在门口等他。老板娘范英弟看着这人一身深色衣裤,头发衣服都是灰蒙蒙的,脸倒是挺精神,“又是从漆路上下来的”,也没多想。他买了15块一包的苁蓉烟和小熊猫,一瓶39度的“草原白”,和一些火腿肠。
人走以后,范英弟出门一看,发现其中一人的脚印如王来钱所说,“是细道道的”。她觉得不对劲,就告诉了大伙。很快就有人报警了。
警方接报后迅速调集兵力,在加紧包围的同时,快速向当地集结,围追堵截。
果真就是那4名逃犯。闻讯赶来的警察和武警们在南边的山沟里发现了他们。
早前,4名越狱者,实际上就藏身于王来钱家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庄稼地洼下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洞里。一位姓原的老汉说,“那是毛主席那会儿,用来避火避灾的。”王来钱有些后怕,他听人说,早上7点过,还看到其中一名逃犯在他门前经过。
越狱者们抢劫了一辆当地人用来装玉米秆的蓝色农用三轮车,一路向西逃。被追至舍必崖乡的小韭菜沟路口时,一时惊慌,三轮农用车头朝下车尾朝上扎进路边的沟里。
21岁的李洪斌被三轮车压住,束手就擒。
其余3人四散开去,27岁的高博朝东北方的地里狂奔,用刀刺伤一名干警后,在一面刷有“保护耕地,人人有责”的围墙前,被公安厅缉捕支队副队长王苏荣和林县公安局治安大队大队长尹红民击毙。
乔海强和董佳继朝西边的舍必崖乡政府方向飞奔。
1981年生、年纪最大的乔海强从卫生院翻墙进入舍必崖乡政府大楼,武警鸣枪,他从3楼跳下企图自杀,身受重伤。
最后一名越狱者,1982年出生的董佳继手持一把匕首,钻进了舍必崖乡政府西侧的玉米地,公安和武警将玉米地合围后,4名武警跟进玉米地,夺下董的匕首,将身着白色上衣的他绑了出来。
武警内蒙古总队呼和浩特支队作战处处长王小平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介绍,从发现逃犯踪迹到抓捕成功,前后仅用了20分钟。
很快,150多个收费站的戒备解除了。法医来了,司法人员来了,记者来了,邻村看热闹的村民们也来了。大家揭晓谜底一般,反复传播着这个逃亡与追捕故事里每一个细节。上午11点过,这条新闻就上了门户网站的首页。
至此,4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悉数归案。其中李洪斌和董佳继被押上警车带走,乔海强重伤被送入医院,而原本判了死缓的高博已经成为一具发僵的尸体,彻底断送了人生更多的可能性。他穿着黑间红色的胶鞋,破洞的耐克标记的蓝色裤子,深蓝色薄棉袄,整个人呈“大”字,模糊不清的脸朝天仰着,满是血污和泥土。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 周华蕾 刘刚